【凌李】原生动物 4
4.
电梯极轻地颤了一下，李熏然先关上了电梯门，再按亮八楼的指示灯。橘黄色的数字不断攀升，他仰起脖子盯着，眼睛一下也没眨。
李妈妈坐在饭桌前发呆，一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，立刻站起了身迎上去。
“妈。我吃过了。”
李熏然扫了一眼桌上还没动过的菜，无一例外，全是自己爱吃的。
“啊，吃过了啊？没关系没关系。”李妈妈愣了一瞬，笑容却丝毫没有褪，“吃什么了呀？”
“妈。”李熏然突然轻声叫她。
母亲比他矮了将近一个头，这两年身子越发消瘦，原本不合年纪的年轻面容，竟也衰老不少。
李熏然稍稍垂着脑袋，眼皮却抬着，仔细瞧着她。
“为自己活，好吗？”
这话说的突兀，而平静，语调中隐隐含着祈求。
李妈妈张了张嘴，半晌蹦不出一个音节。
“您不想我当警察，我向您保证，这辈子再也不摸枪。只是，您别再这样了，好吗？”
他不知道自己妈妈背着他抹过多少回眼泪。她放在心尖上疼的，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，唯一的儿子，在鬼门关徘徊了一大圈，现在回到她身边，她却时常惶恐不安，夜里惊醒后，必须摸着黑去李熏然房里看一眼，下半夜才能勉强睡着。
李熏然有时候以为自己早已恢复如常，可只要一看到自己母亲红肿的双眼和两鬓新添的银丝，他便明白过来，这只是错觉。
一切都不对。一切都是自己的不对。
“快吃饭吧，菜该凉了。我去给您盛饭。”
李熏然呼出一口气，径自朝厨房走去。这时大门在身后打开，李局长踏进了家。
大概晚上八点，李熏然接到了发小的电话。
“熏然，对不起啊……”
开头就是道歉，李熏然有些哭笑不得。
“对不起什么？终于良心发现不让我替你去接女儿啦？”
“熏然……”
“好啦，”李熏然打断她，“你在家呢？萌萌在干嘛？”
那头沉默片刻，“熏然……”
她声音有些抖，却坚定地想把话说完。“我知道我没什么立场说这些，我也不太了解当年你们到底为什么……
但是他那天来找我的态度，我想……你或许该问问当初你们是不是有什么……误会？”
一口气说完，简瑶提起了呼吸，太久没对李熏然说过这种话了。自出事之后，周遭所有人对他说话都得提前掂量掂量内容和语气。其实她知道，太过谨慎也许更容易伤害李熏然，可她别无他法。她也知道，正是因为这样，李熏然在人前永远一副没事的样子，教人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。
然而李熏然笑了一声：“你紧张什么。”
他顿了顿，温柔地叫她名字：“瑶瑶啊，你知道吗，其实这两年我一直在想，我和他从一开始就错了，我根本不该招惹他。”
那头呼吸一紧，李熏然接着说：“凌远他，没有我会过得更好，真的。
“他啊，其实比我还喜欢小孩，对着我还不肯承认。他儿时经历过不好的事，需要稳定安逸的婚姻和家庭，而不是和我一起，去面对那些不确定和不可控的因素。
“你知道的吧，他那么优秀，不该因为这种事被人戳着脊梁骨骂。
“而且，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李熏然了。
“所以当年他为什么想分手，现在又为什么反悔，不重要了。你明白吗？”
简瑶沉默地听完，她看不到那头李熏然的表情，但是她知道，他还是那样，脸上微微笑着，嘴里却说着剜心的话。
“好啦。”李熏然又笑了起来，“让萌萌来听电话吧，我想她了。”
一夜无梦，李熏然起床吃过早饭，思考着今天似乎要下雨，还要不要出门喂鸽子。
他换了衣服，正要问父母需要什么菜，他现在去买，就看见二人坐在客厅，招手让他过去，说是有话要讲。
李熏然在沙发上坐下，伸手开了袋花生，捞出一小把攥着。
李妈妈抬头看他，又看自己的丈夫，垂下眼不说话。
李熏然闭了闭眼，放下手里的袋子。“爸，您说。”
“昨晚我回家，看到你和凌远了。”李局长直戳重点。
李熏然看他，捏着花生没有动。
“我在楼下等了一会儿才上楼。昨晚我和你妈妈谈过了，觉得有件事，还是要让你知道。”
李爸爸局长做得久了，说话一向自带威严，这时语气也软了下来。
“你去江州前一个月，我去第一医院找过凌远。调你走也是我有意为之。”
李局长和凌院长早前便认识，只是交集不多。那天下午有些凉，李局长走进第一医院，敲开了院长办公室的门。他面上不动声色，凌远却知道他来的目的。
“前段时间多谢你们医院配合，案子才有了突破性进展。”
“哪里的话，配合调查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。”
李局长笑了笑，也不绕弯子：“凌院长应该知道，李副队是我儿子，您别看他好像年轻有为，其实并不懂事，如果有麻烦到您的地方，还请凌院长多担待。”
话说到这份上，凌远也直截了当。他拿起保温杯抿了一口，里面是李熏然特地给他挑的红茶，说是养胃。
“李局长，我和熏然都是成年人了，理应对感情负责。我知道您作为长辈很难接受，我也很抱歉给您带来不愉快。但是我们在一起，绝不是一时脑热冲动，更不是把恋爱当儿戏，还望您和伯母能够理解。”
李局长也不恼，把茶杯往前一推。
“凌院长的身份，就不担心事情被别人知道后有损名声吗？”
“说完全不担心是假的，但是这种程度的担心，比起和熏然分开来实在微不足道。”
李局长表情终于有些变化，毕竟听到一个男人对自己儿子这么个告白法，他于情于理都接受不了。
“那熏然呢？凌院长是否考虑过，他才26岁，刚刚当上副队，也没真正谈过一场恋爱，在这方面经验欠缺，对自己认知有误也很正常。熏然也应该跟您说过，他以前喜欢过很久一个叫简瑶的女孩，可惜他俩没缘分，走不到一起，但是就我这个当父亲的来看，熏然的性向一直很正常。”
“正常”这个词有些难听了，而凌远在意的并不是最后一句话。他沉默了许久，先前的自信也不复存在。李局长看了他一会儿，站起身来。
“希望凌院长仔细考虑，我就不多打扰了。”
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儿子尽早成家，夫妻和睦，早些抱上孙子孙女。
而这两年过去，物是人非，两个做父母的才意识到，那时候和凌远在一起的李熏然，整个人都散着光。
虽然遭遇这种事没有任何人会责怪李局长，但是如果当时不是他调派李熏然去江州，也许一切不会发生。如今告诉他这些，也并不指望可以弥补什么，只是当他在无尽的自责中回想起往事，才发觉自己可能真的做错了。
李熏然陷在沙发里，花生被他碾碎了壳，他摊开手掌，几颗皮肉分离，红白相间的红衣和果仁躺在几条交错的手纹之间。
李熏然捻起花生粒一颗颗放进嘴里，客厅安静的只剩他咀嚼的声音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李熏然吃完后，拍了拍手把残渣抖进垃圾桶里，转头问父母：“你们中午想吃什么菜？”
TBC